【稳行高处】第七章 孤独海岸

有一天，在他们一起走过灼热的沙滩之后，使惊恐小姐没有想到的是，在他们走的旅途上出现了一条岔路。“这就是，”牧长轻柔地说道，“你们将要走的道路。”于是，他们转身向西走去，正好背对着高处王国的群山。不一会儿就走出了沙漠，他们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大海的海岸上。

“惊恐小姐，我该走了，”牧长说道，“我该回到群山中去了，记住，即使看起来你好像离开我和高处王国比以往任何时候更远了，但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把我们分开，我可以像从高处王国跳跃到深山峡谷那样迅速地跨越沙漠，无论什么时候你呼唤我，我都会招之即来。这就是我要留给你的话，记住这些话吧，还要充满喜乐地把它们付诸实践。我的羊群听从我的呼声，服从我的带领。

“不论什么时候，惊恐小姐，只要你甘心情愿地服从我的意志，沿着我为你选择的道路往前走，你就能够永远听到并分辨得出我的声音，当你听到我的声音的时候，就必须永远服从我的命令。你还要记住， 服从我的召唤永远都是安全可靠的， 即使我要你走的路看起来是难以忍受的甚至是不可思议的。”说完这些话，牧长为她祝福， 接着离开了她们， 飞越过沙摸， 朝着她们背后高处的群山飞去。

惊恐小姐和她的两位旅伴沿着海岸走了好几天。 一开始的时候， 她似乎感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孤独。

她和她所有的那些朋友们生活过多年的那个绿色的峡谷已经远远地留在了她的身后。 甚至连那些高山也看不见了。 除了左边那片无垠的沙漠，和右边那个可怕地咆哮着的大海， 在整个广袤的世界里似乎什么也没有了。 那是一片不毛之地， 寸草不生， 没有树木， 也没有灌木丛和草地， 海滩上只有一些散落破碎的浮木，躺在一堆堆枯萎了的杂乱不堪的黄褐色的海藻之间。 除了上空盘旋和啼鸣的海鸥以及匆忙爬过沙滩退回到洞穴里去的螃蟹，在那整个地区什么生物也没有。一阵阵冰冷的北风发出尖利的呼啸， 骑着巨浪迎面刮来， 像尖刀一样刺入她们的肌肤。

在那些日子的旅途中， 惊恐小姐一直紧紧地拉着那两位旅伴的手。 使人感到惊异的是，她在那两位旅伴的帮助下非常迅速敏捷地往前迈进。 更使人感到奇怪的， 也许就是惊恐小姐走路的方式，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矫健、 更为正常， 她几乎不再一瘸一拐地走路，因为在旷野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经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对于她的余生来说至关重要的印记。 那是一个内心的隐秘的印记从外表上谁也看不出任何区别，但是， 她在内心中仍然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标志着她的人生开始了一个崭新的阶段。

她曾经下埃及， 过沙漠， 看过石磨、 轮盘和熔炉， 她知道，这一切都象征着她本人必须经过的磨练。不论怎么说， 真是难以置信， 惊恐小姐已经能够接受那些知识， 而且能够默认在心， 她知道， 由于接受了牧长的指引， 她的精神世界里已经形成了一道鸿沟， 把她和自己的过去、 甚至和过去的自己都彻底隔绝： 那是一道永远也不会再重新填上的鸿沟。

      透过这道鸿沟， 她可以回顾位于群山之间的绿色峡谷， 看到 她自己的过去， 那时候， 她和牧长的工人们在一起， 在那里牧养她那为数不多的羊只， 每天早晨和晚上， 她都畏畏缩缩地从她那些亲属面前走过，到池塘边去见牧长。 但是， 时过境迁， 今非昔比， 她对自己说道： “ 我曾经是那个女孩， 但是现在我不再是那个女孩了。” 

她不知道事情是怎样发生的，但是牧长说过的话已经在她身上发生作用， 凡是下到埃及的熔炉中经受锤炼， 并且在那里发现 “承诺之花” 的人， 都会发生变化， 并且得到王室的印记。 确实， 惊恐小姐始终没有感到自己是王室成员，而且迄今为止也确实没有期待过。 然而，她已经有了王室的印记， 她永远也不会和过去的自己一模一样了。

     因此， 尽管她同忧伤和苦难一起沿着孤独海的海岸一天一天地走过， 她没有畏缩胆怯， 也没有任何怨言。 的确，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似乎正在逐渐发生。 一种新的喜乐在她的心中跳跃，而且她开始发现自己对沿途风景中的美有所注意，在此之前，她对于那一切都熟视无睹。

当她看见阳光照耀在盘旋的海鸥的翅膀上，使它们像远处高山顶峰的白雪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的时候，她的内心经常因为狂喜而激动不己。即使是它们那野性的、悲哀的鸣叫和海浪的呼啸在她心中产生的忧伤也是奇特的美丽。她有一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在那非常遥远的地方，甚至是在那久远的年代，人们早已发现了所有忧伤的特别含义，并已经有了为什么会产生忧伤的答案，那答案也许是太美好、太绝妙了，甚至使人难以理解。

当她看着那些滑稽可笑的小螃蟹匆匆忙忙地跑动着的时候，她还经常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当太阳偶尔露出灿烂的笑脸的时候，阳光照耀着那起伏的绿色波涛照耀着飞溅的浪花和泡沫，还有夜空下那蓝色的地平线，使那本来灰色的、忧郁的大海也变得玲珑剔透，出奇的美丽。当太阳照在水中漂浮的杂物上时，它们所有的悲哀似乎都被欢乐所淹没……看到这一切，她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 “当牧长试炼我的时候，我就应该像真金一样不怕烈火。哭泣可能通宵达旦，清晨必将欢欣鼓舞。“

有一天，她们沿着海岸，来到一个地方，那里到处都是高耸的悬崖和林立的巨石。

她们准备在那里休息 一会儿， 惊恐小姐就一个人在那里漫步。 当她攀登上一座悬崖往下看去的时候，只见一个孤零零的小峡谷， 三面被绝壁紧紧地包围着， 除了一 些漂木和一些被冲到岸上来的海草，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惊恐小姐从那里得到的最深刻的．印象， 就是虚空。 那个小峡谷躺在那里，就像一颗空虚的心， 看着并且盼望着那远处的潮水， 而那潮水已经退到很远的地方， 似乎永远也不会再涌回来。

几个小时之后， 她被一种强烈的欲望所驱使，又一 次回到那个孤零零的小峡谷， 一切都改变了。 翻腾的潮水掀起 一个个高高的巨浪， 攘滚向前，汹涌澎湃。 她从悬崖上面看去， 只见刚才空空的小峡谷现在已经满当当的。 巨浪咆哮着， 欢笑着， 前呼后拥地冲过狭窄的水湾， 冲击着旁边的岩石， 以不可抗拒的力量迅猛地充满了每一个空洞的洞槽和缝隙。

看到这种奇妙的变化， 惊恐小姐跪在悬崖边，修筑了她的第三座祭坛。 “啊， 我的主啊，” 她哭喊着说， “我感谢你把我带到这里来。看呢！我在这里。 我曾经像这座小峡谷一样空虚， 但是， 我在等待时机， 让爱像潮水一样充满我的心间。 ” 说罢， 她从悬崖边捡起一小块石英和水晶， 放到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把它们和从前得到的纪念性鹅卵石放在一起。

她的祭坛刚刚修好还没有多大一会儿，她的敌人便一起向她发起了进攻。 在遥远的屈辱谷中，她的亲戚们都一直在等待傲慢凯旋归来， 但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 他一直没有回来， 惊恐小姐也没有出现。显而易见， 傲慢的使命肯定没有获得成功， 而他又太自尊而不愿意承认失败的事实。因此， 他们决定， 在惊恐小姐到达高处王国之前， 必须尽快派出一个小分队， 否则就难以将她擒寂。

有几名间谍被派出去侦察情况，  他们遇到傲慢， 带回话儿说， 惊恐小姐已经不在山里了， 而是在一个很远的名叫孤独之海的岸边。 总而言之她已经朝着和群山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了。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令人欢欣鼓舞的好消息。 他们很快作出决定， 派出最好的增援人员去帮助傲慢先生。 大家一致决定，马上派 “ 怨恨 ”、 “ 苦毒 ” 和 “ 自怜 ” 等人火速出动，前往帮助傲慢， 势必将惊恐小姐带回到她那些急切等待的亲属中间。

这些人到了孤独之海的海岸。 离开他们不远，惊恐小姐意识到必须要准备迎接一场真正可怕的袭击。 她的那伙儿敌人确实发现惊恐小姐今非昔比， 和他们过去对付的不是同一个人了。他们想尽办法也无法下手， 因为她始终紧紧靠着自己的旅伴忧伤和苦难，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甘心乐意地接受她们的帮助。 但是， 那些家伙一直出现在她的面前， 高声诈唬， 口出狂言，对她竭尽侮辱谩骂之能事： 因为他们人数不少， 那个岩石密布之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又多， 所以不论她走到哪里， 都会有那些家伙中的一两个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朝着她投掷飞镖。

        “我早就告诉过你，”      傲慢充满敌意地说， “你这个小傻瓜，你能逃到哪里去呢？到高处的王国去吗？别异想天开了！你知道屈辱谷里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你那痴心妄想吗？你在寻求内心渴望的东西吗，嗯？！就像我早就警告过你的那样， 你实际上是被他彻底抛弃了！他把你扔到孤独海的海滩上了！你为什么不听我的，你这个小傻瓜？”

怨恨想从另外 一 座岩石的后面探出头来。 他长得出奇的难看， 令人生畏。 他钻出来对着惊恐小姐破口大骂： “惊恐，你应该知道， 你做起事来就像一个瞎眼的白痴！你跟随的这个牧者到底是谁？他是哪号人？他需要你拥有的 一 切， 他拿走你提供的 一 切， 除了让你受苦受难， 让你悲伤难过，让你遭受嘲笑莫落， 让你蒙受耻辱， 他拿什么回报过你 吗？为什么你让他用这样 的方法对待你？好好替你自己想一想， 去要求他实现他自己的诺言， 马上把你带到高处的王国去。 如果做不到， 就告诉他， 你感到没有必要和责任再跟随他走下去了！” 当他这样明目张胆地破口大骂的时候， 惊恐小姐有时候很难转过头去， 因为她真想知道怨恨那双瞪着她的眼睛里到底潜藏着什么。 

苦毒用一种轻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说道： “你越是对他屈从， 他就会对你要求越多。 他对你残酷无情， 占你信仰的便宜。 迄今为止， 他想从你那里知道的一切， 就是你能不能坚定不移地跟从他，其他都无关紧要。 你知道吗？他把他那些跟随者，包括妇女和儿童， 送进集中营， 严刑拷打， 折磨至死。 你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小鬼儿， 你能忍受这些吗？在他最后要求你献出一切之前，你还是急流勇退、 离开他吧！迟早迟晚， 他会把你钉在不知道哪一个十字架上， 把你永远抛弃在那里！”

         自怜随声附和，他的做法和说法比其他人都更加阴险，  更加可怕。 他说起话来腔调软绵绵的，充满同情和怜悯，  使惊恐小姐几乎难以招架。

“可怜的小惊恐， ” 他低声说道， “太糟糕了， 你应该知道，你实在太投入了， 你对他惟命是听，绝对服从： 而这正是他残酷对待你的手段。  当他以这样的方法折磨你的时候，你真的还相信他爱你吗？还能相信他会照顾你吗？这怎么可能呢？“ 你应该为自己而感到惋惜。 即使你真心实意地为他的缘故而受苦， 别人也应该知道你的处境，替你惋惜， 而不是像他们所做的那样对你误解， 冷嘲热讽。 看起来， 你所跟随的那个人实际上好像故意让你被众人误解， 并且对你幸灾乐祸似的， 因为每一次你对他屈从， 他就会想出一些新的办法伤害你， 碾压打碎你。 ”

         自怜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  因为他用了 “碾压打碎” 这几个字， 而这些字使惊恐小姐突然想起当她和牧长一起站在金字塔中那个打谷场上的时候牧长曾经说过的话。“ 陪烤面包的谷物的秸轩是很容易碾压打碎的，”他曾经这样说过， “用不着不停地碾压或者敲打，只有在准备为别人焰烤面包之前才磨成面粉。  这也是出于圣饼之主的意志， 他有奇妙的告诫和出色的事工。 农夫可以用碌晴去碾压， 而不是把谷粒碾压成粉。 ” 

她想到这里， 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自怜扔去， 吓得他狼狈逃窜。自怜用 一种委屈苦恼、 愤愤不平的语气对一同前来追捕惊恐小姐的另外三个人说： “如果我没有像一只兔子似地迅速闪开，马上逃走，她最后就会把我完全击倒， 那个狐狸精！ ”

当忧伤和苦难拉着惊恐小姐的双手时， 她无法捂住自己的耳朵。 因此， 日复一日的攻击和软硬兼施的舌战，使惊恐小姐几乎精疲力尽。 她的敌手们有空子就钻， 使她的日子很不好过。 终于， 事情急转直下， 陷于危机。

有 一天， 当她的两位旅伴似乎要打个瞌睡的时候， 惊恐小姐没有在意，  一个人到处溜达。 这一次， 她并没有到悬崖上去俯视她所喜欢的小峡谷， 而是换了一个方向， 来到一个伸到海中的峭壁上， 那个峭壁形成一个非常狭小的半岛， 半岛的尽头是一个陡峭的悬崖。

当她走到半岛尽头的悬崖上时，她站在那里， 眺望那无边无际的大海， 突然， 使她大吃一惊的是， 所有那四个敌人都一齐出现了， 他们步步为营， 渐渐逼近。惊恐小姐本来正在变成一个和过去不同的人， 这回更加明显了： 因为她没有被他们的逼近而吓得昏过去。 尽管她看上去由于惊吓而面色苍白， 但是事实上她每只手中都握着一块石头，背靠着一块巨大的岩石， 准备尽最大努力反抗到底。 正巧， 那个地方非常狭窄， 那四个人无法一起靠近：傲慢走在那几个人的前面，手里握着一根棍棒， 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惊恐，放下你手中的石头， ” 他粗野地说，  “我们这里有四个人， 现在我想对你怎么样， 就可以怎么样， 你落到我们手中了。 你不但要听我们的， 而且要跟我们走！ ”

惊恐小姐仰起头来， 面向表面上看起来空荡荡的天空， 用尽全身的力气高声喊道： “噢， 我的主啊， 快来救我， 刻不容缓！ ” 使那四个恶棍大吃一惊的是， 牧长本人说到就到， 只见他沿着狭窄的半岛， 跳到他们面前， 看起来比一头强健的、长着有强大推进力的角的雄鹿还要使他们胆战心惊。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傲慢刚刚抓住惊恐的一刹那， 牧长一个飞步， 跳到他的身边， 怨恨、 苦毒和自怜见事不妙，赶紧趴到地上， 慢慢地移到一旁。 牧长一把抓住傲慢的肩膀， 把他举到空中， 吓得他绝望地尖声喊叫， 牧长把他抛下悬崖， 扔进海中。

“噢，牧长，”惊恐小姐惊魂未定， 但是看到自己脱离了险境， 便恢复了信心， 她颤抖着， 气喘吁吁地说道，“谢谢您。 你认为傲慢真的死了吗？”

“不， ” 牧长回答说， “不大可能。 ” 他一边说着， 一边望着悬崖下边， 看见傲慢就像一条鱼一样朝着海边游去。牧长接着说道： “他逃走了， 但是他不会忘记今天失败的教训。 我想， 他会一瘸一拐地走很长时间才能回去。 至于另外那三个家伙，他们已经逃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他们知道我会随叫随到， 所以， 他们现在不大可能再像过去那样找你的麻烦了。 ”

“牧长，” 惊恐小姐诚恳地问道， “告诉我， 为什么我差一点儿又被傲慢抓住？为什么怨恨、苦毒和自怜能够用那么歹毒的方法纠缠了我那么长的时间？在此之前我没有呼唤你， 因为他们从来不敢靠近我，也不敢真的攻击我， 但是， 他们一直潜藏在我的身边， 说三道四， 恶意攻击， 而我又不能摆脱他们。 这是为什么？”

       “我认为， ” 牧长温和地回答说，  “你最近走的路比较容易，又有太阳照耀，而且你又到了一个可以歇息的地方，有一段时间你忘记了，你是那位名叫‘乐于承诺’的侍女，你也忘记了告诉自己，我带领你回到攀登高山的道路，并最终挺进高处王国只是一个时间问题。当你的心中带着焦躁的种子，而不是盛开着‘乐于承诺之花’的时候，你就总会发现你的敌人千方百计占你的便宜。”

惊恐小姐听了以后羞红了脸，她知道牧长的分析鞭辟入里，一针见血，当他面对阴郁灰暗的大海，并愿意走艰难的道路时，她更有精神准备，也更有耐心。与此相比，当今艳阳高照，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令人感到幸福快乐，心满意足，她想的就没有那么多了，她握住牧长的手抱歉地说道：“你分析得很对，我一直在想您让我沿着这条路走得太久了，我还以为您忘了对我的应许呢。”然后，她深情地望着牧长的脸说道：“但是，现在我要真心实意的告诉你，你是我的牧者，我乐于聆听你的声音，我愿意服从你的意志，跟随你就是我的欢乐。你拿主意吧，我的救主，我将唯命是从。”

牧长弯下腰去，从惊恐小姐的脚边捡起一块小石头，微笑着说道：“放到你的小口袋里去吧，和另外那几块放在一起，作为对这个日子的纪念，你要记住傲慢还是平生第一次倒在你的面前，记住你的应许，你将耐心地等待，直到我满足你内心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