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行高处】第十六章 高山墓穴
她们沿路走了不久，来到一个缺口很大的峡谷的边缘，前面无路可走了。她们向四面八方望去，只见那个墓穴一样的深坑完全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峡谷中布满了浓密的云雾，使她们无法看到里面到底有多深，也看不清对面的情景，只能隐约看到展现在面前的峡谷如同一个坑坑洼洼的高大坟墓，张着大口，等待着要把她们彻底吞灭。惊恐小姐犹豫了一阵子，怀疑这里是不是那个约定的地方，但是，当她们在那个峡谷的边缘徘徊的时候，她们毕竟可以清晰地听到瀑布激流汹涌澎湃的涛声，她由此而意识到，她们就在瀑布口附近，前面就是约定的地方。
她望着两个旅伴，轻声问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们可以跳到对面去吗？”
“不，“她们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呢？”她问道。
“我们必须跳到峡谷中去。”她们回答说。
“当然可以，“惊恐小姐马上说，“一开始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是现在我们别无选择，就那样办好了。”
于是，在这个漫长的征途上，惊恐小姐，最后一次向她那两位旅伴伸出双手寻找帮助（尽管这时她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弱不可支、精疲力尽了，因此，她们没有拉起惊恐小姐的手，而是过去扶着她，就这样，在忧伤和苦难的帮助下，惊恐小姐和她们一起纵身跳进了那个裂着口子的墓穴。
她们几个跳进去的那个地方很深， 如果只是惊恐小姐一个人往里跳， 她肯定会被摔得头破血流。 但是， 她的两位旅伴身强力壮，所以她们看起来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她俩把惊恐小姐夹在中间， 落地时非常轻柔， 使她只是受了一点儿振动和擦伤。 由于坑中布满了浓密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所以她们只好慢慢地摸索着往前走， 忽然， 她们看见前面有一个扁平的椭圆形岩石。 渐渐地， 她们发现那是一种石头祭坛，朦胧之中， 她们看到好像有一个人站在祭坛的后面。
“就是这里，” 惊恐小姐默默地说， “这就是我要献祭的地方。” 她登上祭坛， 跪下来。 “我的主啊，”透过迷雾， 她轻声地呼唤着， “现在你能到这里来吗？来帮助我准备我的燔祭， 就像您曾经命令过我的那样，为您献祭。 ”
在整个旅途上， 这还是第一次似乎没人回答她的呼唤一一一根本就没有人回答一一牧长没有来。
她非常孤独地跪在寒冷黏湿的浓雾之中，跪在幽谷中那个孤寂的祭坛旁边，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当她走在孤独海岸边上的时候， 苦毒曾经恶狠狠地对她说过的话：“迟早迟晚， 当他把你带到群山中那些荒草野坡上的时候， 就会把你钉在不知道哪一个十字架上，把你永远抛弃在那里！ ”
惊恐小姐默默地想到，当时她曾经认为苦毒的话从某种角度上听起来是对的， 现在想起来， 他太无知了， 他不知道底细； 而那时她本人也太愚蠢， 不知道在全世界只有一件事才是真正要紧的，那就是不论多么棘手， 不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都要按照她所跟随、 所热爱的人的旨意去做。 使她感到非常奇怪的是， 当她跪在祭坛旁边、 表面上是在关键时刻被人遗弃的时候，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表明她的敌人会来袭击她。
位于群山中的墓穴正好在高处王国的边沿地带，傲慢、 苦毒、 怨恨和自怜以及懦夫等人根本无法到这里来。 因为那些家伙永远也不会跳到这座墓穴中， 所以惊恐小姐就好像最终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似的。她跪在那里， 既没有感到绝望， 也没有什么期待。 这时， 她没有任何怀疑的阴影， 她清楚地知道， 天上不会降下天使来， 对她说不用预备献祭，这些想法使她不再感到害怕，不再畏缩。
她非常镇静，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牧长怎么说， 她就怎么做， 原因很简单， 他就是那么嘱咐的， 此外， 她别无他求。以往她心中那冰冷昏暗的悲哀已经完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火焰， 一股按照他的愿望行事的强烈欲念所形成的火焰， 沉稳地在她的心中燃烧。 其他的一切都相继消失了，都逐渐变为灰烬。
她又在那里等待了一会儿， 牧长还是没有到来。 于是， 她伸出手， 用最后 一 点儿微薄的力气，抓住心中那生长着的普通自然的人类情爱和欲望， 挣扎着要把它们撕出来。 她第 一次撕裂的时候， 疼痛好像穿透了她的每一根神经，每 一块肌肉： 忍着剧痛，她感到一阵阵绝望， 她知道那些人类情爱和欲望都己经盘根错节地交织在她整个生命之中。 尽管她在这次最令人绝望的努力中使尽全身仅有的力气，还是无济于事， 不能揪出任何须根。
她第 一次感到一种特别的恐惧和剧痛。对于这件牧长让她做的事情， 她无能为力。当她终于到达祭坛的时候， 她失去了服从的力量。于是，她转过身去， 向那两位在登山途中一直帮助她的向导和旅伴求援，说自己已经力不从心， 请她们帮她把心田里栽种的爱撕出来。但是，忧伤和苦难第 一次摇头拒绝了她的请求。
“能为你做的我们都已经做过了，”她们回答说， “但是这一次我们不能再帮助你。”
这时， 站在祭坛后面的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朝前走来，悄悄地说道： “我就是这座祭坛的祭司一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助你把它从你的心中掏出来。”
惊恐小姐马上转身对着他， “喔，谢谢您，”她说， “请您动手吧。”
他走过来， 站在她的身旁，他的身影在雾中显得影影绰绰，看不清楚。 惊恐小姐继续哀求说： “我是一个非常胆小懦弱的人。我担心那剧痛可能会使我躲避你， 拒绝你。 请你把我绑在祭坛上好吗？不论怎么绑都可以， 那样我就没法动了。 在我主我王的意愿实现的时候， 我不愿意叫人看见我还在挣扎。”
充满了云雾的峡谷中一时悄然无声。 过了一会儿，祭司说道：“说得好啊！我会把你绑在祭坛上。”于是， 他把惊恐小姐的手脚都捆绑起来。
此后， 惊恐小姐抬起头来， 仰望着高处迷蒙中爱的王国， 透过云雾说道：“我的主啊，看吧，我在这里，在你差我来的地方也一一做你要我做的事情，因为你在哪里死去， 我也将死在哪里， 并且葬在那里。 除了死亡之外， 我不允许其他任何事情使我们分离，否则， 我甘愿受到上帝严厉的惩罚。”
依然是沉静， 墓穴一般的沉静。 实际上， 她就在埋葬着自己希望的坟墓里， 她依然没有长出牧长许诺过的母鹿蹄子般矫健的双脚，依然在高处王国的外围， 甚至带着把自己化为燔祭的允诺。 就是这里， 使她心碎的漫长征途把她带到的就是这个地方啊！惊恐小姐重复着一段话， 那是一个荣美的应许，当初她踏上通往高处王国的征程就是凭着这个应许啊！ “完美的上帝是我的力量！他将使我的双脚像母鹿的蹄子一般矫健，又使我能够到达并稳行在高处。”
那位祭司伸出一只铁手，一直伸到她的心中。 只听到一阵撕裂的声音， 然后， 把那人类情爱， 连同无数的支根和须根， 都一起掏到外边。
祭司拿着那些掏出来的东西，然后说道： “是啊， 到了该拔出来的时候了。 时机成熟了。根叶都完好如初， 没有任何损坏。” 说完， 祭司把从她心中掏出来的东西都扔到祭坛上， 然后把双手敷在上面。一股熊熊的火焰降下，仿佛要把祭坛烧烂似的，火焰过后，除了剩下一些灰烬，别的什么都没有了，既没有了那深深根植于她心中的爱，也没有了一直陪伴着她在漫长而陌生的征途上跋涉的忧伤和痛苦。一种完全没法抗拒的安息和平安的感觉，吞灭了惊恐小姐，最后献祭圆满完成，不需要再做任何其他事情了。当祭司把她从祭坛上松开的时候，她伏下身去，面对祭坛上的灰烬，充满感恩地说道：“成了。”
最后，她连一点儿气力都没有了，说完，便昏昏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