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行高处】第十五章 洪水无情。

她们沿着走的路并非径直通往高处的王国，而是围绕着山腰缓慢地攀援上升。遮盖了一切的大雾实际上比以前还要浓密，她们三个默默地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惊恐小姐想的是牧长刚刚给她的应许，“看哪！我会很快到来……我将满足你的愿望。”忧伤和痛苦可能在想着牧长和她们分手时对她们问题的答复。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她们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因为她们谁也不出任何声音，如果惊恐小姐有什么感觉，那就是他的两个旅伴对她更加体贴入微。

路边有一座小木屋，门上刻着牧长留下的暗号，她们辨别出这就是他们今天要过夜的地方。夜幕降临之前，她们走进屋子里。

她们注意到肯定有人刚刚到这里来过，因为炉膛里还燃烧着柴火，炉圈上有一个水壶，沸腾着的水正在愉快地歌唱。餐桌的旁边摆着三把椅子，上面摆放着面包和水果。显而易见，有人曾经在这里等待着她们的到来，而且做了这些周到的准备。但是到底是谁到这里来过，她们无从猜测。她们洗完澡以后，便在桌子旁边坐下，先做些饭祷告，再开始享受桌子上的美食。她们都精疲力竭了，所以一吃完饭，便躺下睡觉，很快地沉入梦乡。

天空依然一片黑暗，惊恐小姐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从梦中惊醒。她看见自己的两个伙伴都在她的身边熟睡，但是她知道有人在呼唤她，她屏住呼吸，仔细地听着，果然有个声音在说：“惊恐小姐。”

“我的主， 看吧， 我在这里。” 她回答说。

“惊恐小姐，” 那个声音说道， “带上我给你的应许，就是我在呼唤你跟我到高处王国去的时候给过你的应许， 带上你对普通自然的人类之爱的渴望， 就是我在你的心中种下我自己爱的种子的时候， 你察觉到的那已经在你的心中膨胀了的愿望，到山上去， 到我要为你指定的地方去。 在那里， 你要把所有的这一切都化为燔祭， 呈献给我。”

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惊恐小姐才在黑暗中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的主啊， 我正确理解了您的意思了吗？”

“是的， ” 那个声音回答说， “现在就到木屋门口等着， 然后我会告诉你应该到哪里去。 ”

惊恐小姐没有打扰她的两位旅伴， 便悄悄地起来， 打开木屋的小门， 走到外面。

浓雾仍然遮盖着一切， 群山笼罩在乌云和黑暗之中， 连个影子也看不到。 当她向外张望的时候， 浓雾打开了一个口子， 像一扇窗户，映出一轮明月和一颗闪烁的星星。 就在它们的下面， 有一座白色的山峰， 放射出微弱的光芒。 山峰脚下是岩石壁架，急流从那里飞奔而下， 直冲崖下的斜坡。 但是， 她只能看到急流在岩石口开始倾泻的地方， 再往下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这时，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那就是我们约定要你献祭的地方。” 惊恐小姐看了一会儿回答说： “是的， 我的主， 看吧， 我来了， 我就是你的使女，我将按照你的话去做。 ”

她没有再回去躺下， 而是站在木屋的门口等待天亮。 在她听来， 瀑布的声音充满了夜幕下整个的空间， 而且在她颤抖的心中轰鸣， 四面八方都不断发出回响： “带上我给你的应许， 带上你对普通自然的人类情爱的渴望， 把你所有的这一切都化为燔祭。” 

天空破晓的时候， 她弯下身子唤醒那两位旅伴， 说道： “我们必须马上出发。 我已经接到命令， 到大瀑布开始倾泻的那个悬崖上边去。 ”

她们马上翻身起床，草草吃了一些早餐， 以增补体力， 然后登上了征程。 那条路径直通往山腰， 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云雾之中， 她们看不见瀑布的影子，但是， 她们还是朝着那发出轰鸣的瀑布走去。

几个小时过去了，道路越来越陡峭， 她们还是坚持继续攀登。 远处， 雷声开始被动， 闪电不时划破被浓雾遮盖着的夜空。突然， 在她们走的道路前方， 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踩得岩石嘎嘎作响。

她们赶紧停下来，紧紧地贴到狭窄的道路旁边， 好让那些跑动的人们过去。 接着， 从幽灵般的迷雾中， 首先闪现出懦夫， 然后是苦毒， 后面跟着怨恨、 傲慢和自怜。

他们像逃命一样奔跑，他们一到那三位女性面前， 便高声喊道： “往回跑，赶紧往回跑！前面有雪崩， 整个山坡都在震动，好像要塌下来似的。 赶快逃命吧！”

他们不管是否有人回答， 便吱哇乱叫着狼狈逃窜， 朝着山下跑去。

“我们应该怎么办？”忧伤和苦难问道， 显而易见， 她们还是第一次惊惶失措， “我们要不要回到小木屋， 等到雪崩和暴风雨过去之后再走？”

“不，” 惊恐小姐用低沉而又坚定的声音说道， “不， 我们决不能后退。 我已经接到命令， 要到大瀑布开始倾泻的岩石口那里去。 ” 这还是她唤醒那两位伴侣要她们跟自己走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这时， 那个声音在她们耳边响起： “就在道路的旁边，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一个地方。 在那里等候， 直到暴风雨过去。 ”

果然， 在她们旁边的岩石墙中间，有一个很小的岩洞。 岩洞非常低矮， 她们只有弯下身子才能钻进去， 里面的空间刚好可以供她们藏身。 她们紧挨着蜷缩在一起，就在这时， 暴风雨猛烈狂怒地袭来。 滚滚的雷声、 岩石滚落和雪山崩裂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回响。 闪电不断地沿着地面窜动， 冒出火焰， 发出丝丝的响声。

暴雨倾盆而下， 洪水滚滚而来。狂风吹打着群山， 山上的一切似乎都在破裂、 振动、 滑落……洪水急速冲下陡峭的悬崖， 从岩石上倾泻下来， 由于她们避身的岩洞就在那些突出的岩石下面， 所以水帘垂在洞口， 坐在里边地面上的三个人安然无恙，没有受到洪水的任何侵袭。

她们在洞里躲了一阵子， 暴风雨不但没有减弱的阵势， 反而变本加厉，愈演愈烈。 惊恐小姐默默地从胸前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口袋。 她把那些石头子都倒出来， 堆在自己的腿上， 深情地看着。 那些石头子都是她对自己旅程沿途修筑的祭坛的美好纪念。最早的一次是在池塘边， 她站在牧长的身旁， 让他在自己的心中擂下了莹的种子， 后来她历经千辛万苦， 最后来到这个赖以栖身的狭小岩洞。 而在此时此刻，岩洞上方， 整个大山好像要倾倒下来似的。 当初， 牧长给她的应许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 正是那些应许的力量才使她走上了通往高处的征途： 而现在，除了把那些应许化为燔祭并奉献回去的命令， 她一无所有。

她看着自己腿上堆积的那些石头子，麻木不仁地问自己： “我要不要把它们都扔掉？在到这里来的路上，他给过我的那些应许不会都没有价值吧？” 想到这里， 她用冰冷的手指捡起第 一块石头子，重复着牧长在池塘边第 一 次对她 说过的话：“我要把你的双脚变得像母鹿的蹄子一样矫健，使你登上高处。”她捧着那块石头子把玩了很长时间， 然后慢腾腾地说道：“我的双脚还没有变得像母鹿的蹄子一般矫健，但是，我现在已经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比以往能够想象到的任何地方还要高，如果我葬身于此，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因此我不会把它扔掉。”

她把那粒石头子放回到小口袋里，又捡起第二块来，重复着牧长说过的话：“我所做的，你现在并不知道，但是将来一定会明白。”她轻声呜咽着说道：“他所说的至少有一半是真的，谁知道那另一半是不是也是真的呢，无论如何，我不会扔掉它。”

当她捡起第三块石头的时候，她引用了牧长过去说过的一段话：“这次拖延并不是导致死亡，而是为了神的荣耀。“ ”不是导致死亡，”她重复道，“即使他要我‘把应许化为奉献的燔祭’也是如此吗？”

尽管这么想，她还是把那块石头子放回小口袋，然后捡起第四块。“陪烤面包的谷物是要碾压打碎的，……但是没有人在打谷场上就把谷粒碾压成面粉。”想到这里，她说道：“我不能把它分离出去。”然后，她把那块石头纸放回去，又拿起第五块，耳畔想起牧长的话来：“难道我不是像陶艺人那样塑造你吗？上帝如是说。”于是，她说道：“是的，你可以那样塑造我。”然后，她把石头放回口袋中。

拿起第六块，她重复着牧长的话说：“啊，你这颠沛流离、饱经风霜而又得不到安慰的人哪， 看吧， 我要为你铺放五彩的宝石， 用蓝宝石为你奠定根基……” 想到这里， 她说不下去了，而是悲痛地哭起来， 呜咽着问自己： “我怎么会舍得把它扔掉呢？”

于是， 她把那块石头子也放回到小口袋中去， 然后从腿上捡起第七块。 “我的羊听我的声音， 而且跟随我。 ” 她想起牧长的话， 接着扪心自问：“我不该扔掉这一块吧？我真的听他的声音了吗？难道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吗？”

她又想起牧长给她那个应许时的表情，于是把那块石头放回小口袋， 说道： “我要把它保存好。 我怎么会扔掉它呢？” 然后，她捡起第八块石头子来。 “现在你将看到我要行的神迹。” 她想起牧长如何带领她攀登上那座看起来似乎是不可逾越的可怕的悬崖， 就把石头子放回袋中， 又捡起第九块。 “上帝不是凡人， 决不会撒谎， ……他会说了而不做吗？他会承诺了而不去成全吗？”

她握着那块石头子， 坐在那里， 浑身颤抖， 过了很长时间才说： “当我回答他的问题的时候， 我已经给了他惟一正确的答案， 那就是，‘如果你肯， 就可以欺骗我。’“

于是， 她把那块冰冷的小鹅卵石放回袋子里， 又捡起第十块。“你或向左或向右， 你必听见后边有声音说：’这是正路， 要行在其间。’ ” 想起这些话， 她不禁战栗起来， 过了一会儿， 她又想起另外一段话来： “你的力量很小， 但是你恪守我的道， 没有背弃我。 ……你要坚守你所有的一切，免得别人夺去你的冠冕。” 

把那块石子放回到口袋里去之后， 她停顿了很长时间，才从洞穴的地面上捡起一块粗陋的小石子， 并把它扔到口袋里， 说道： “虽然他会诛杀我， 我还是要信赖他。”她一边捆好口袋，一边说道： “即使世界上的一切都告诉我说它们毫无价值， 我也不会把它们扔掉。”说罢， 她把口袋放到腰间， 重新系好。

忧伤和苦难一直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她如数家宝似地把那些小石头子捋了一遍。 最后， 她姊妹俩发出奇怪的笑声， 好像如释重负， 又好像感激不尽， 接着异口同声地说道： “雨淋， 水冲， 风吹， 撞着那房子， 房子总不倒塌， 因为根基立在磐石上。”

这时， 雨停了， 也没有奔腾的流水再从上面的岩石上滚下来， 只有一层薄薄的雾还在飘逸。 滚滚的雷声和雪崩的呼啸都渐渐消失在远方。她们从洞穴里望去， 只见一片密林， 透过缭绕着的薄雾， 她们听到一只鸟儿清脆欢乐的歌唱。 它可能是那只在高处山脚下滴落着水珠的树林中唱歌的小鸟的弟兄，它在欢唱着：

妙哉， 他已经得胜！

好哇， 他已经得胜！

当鸟儿清脆的歌唱飘到她们耳边的时候， 惊恐小姐心中那冰冷的寒意被驱散了， 接着便消失殆尽。 她的双手痊孪性地护着腰间的石头袋子，好像那里面藏着失而复得的传家宝似的。 她对自己的两位旅伴说道： “暴风雨己经过去。 现在我们可以上路了。” 此后的道路因为沿着山坡上升， 所以越来越陡峭， 惊恐小姐甚至不得不手脚并用，

艰难地往上攀登。 她只有一个信念， 那就是攀登得越高， 离高处的王国就越近， 她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壮，她的双脚就会越来越正常， 但是事实截然相反。

她们攀登得越高，她就越感到体力不支， 越感到软弱， 越瘸得厉害。 她禁不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她的两位旅伴却不是这种情况。 她们登攀得越高， 看起来精力也越旺盛， 体力越强壮，这实在是一件好事， 因为惊恐小姐似乎己经精疲力尽， 她俩要经常搀扶着她。 由于这些原因， 她们进展得十分缓慢。

第二天， 她们在山腰上发现了一小片空地， 看起来好像一 个微型的高原。 上面有一 个清泉， 泉水汩汩， 从陡峭的岩石上潺潺流下，形成一 个小小的瀑布， 缓缓地越过空地， 朝着山边流去。就在她们停下来休息的时候， 那个声音对惊恐小姐说： “从路边的小溪中喝一点儿水， 你就会增添力气。”

 她弯下腰去，从流经岩石之间的潺潺 溪水中满满地喝了一口， 但是， 她刚刚咽下去， 就感到一种浓烈的苦昧， 使腹中疼痛难忍。 她跪在溪水旁， 喘息了 一会儿，然后非常轻柔地说道：“我的主，不是我不想喝， 是我不能喝啊。”

“在玛拉地的泉水旁边， 有一棵树，”那个声音回答说，“折下一 个枝子来， 扔到溪水中， 水就变甜了。”

 惊恐小姐朝泉水的对面望去，果然看见一棵矮小的荆棘树，干裂的树干上， 每边都长着一个枝子，就像一个十字架上两个伸展的臂膀， 树技子全都被又长又尖的刺儿覆盖着。

苦难走上前去， 从荆棘树上折下一个小枝子，递给惊恐小姐。 她接过来扔到水中， 然后低下头去喝水。 这次， 她发现那浓烈的苦涩荡然无存， 那泉水虽然不甜， 但是她喝起来舒服多了。她如饥似渴地畅饮了一顿，发现那泉水一定含有药性， 因为她一喝下去， 便浑身是劲儿， 精神焕发。 此后， 她从玛拉泉边捡起第十二块， 也是她旅途上最后一块小石子，并把它放到口袋中。

她们在玛拉泉边休息了一会儿， 又踏上了征程。 尽管道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陡峭， 她走起来还是朝气蓬勃， 没有像以前那样头晕目眩， 精疲力尽。 这给了她巨大的鼓舞和安慰， 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心中只有一种渴望，就是在她的力气最终耗尽之前， 尽快赶到约定的地点去， 完成自己的使命。 “第三天， 她们抬头远望， 远远地看到那个地方，” 那里岩石耸立， 悬崖陡峭， 瀑布飞腾。 她们沿着崎岖的道路艰难地走着， 到了中午， 她们穿过迷雾， 终于来到了约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