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间追寻

可怜的惊恐小姐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也难以入睡，由于身体和心灵所受到的双重创伤，她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深夜。她感到内心深处有一种可怕的不安，好像应该记起一件事什么事情，然而就是想不起来，当她最后好不容易睡着的时候，这种不安的思绪仍然折磨着她。

大约一两个小时之后，她突然醒来，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剧痛，使她的心绪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的状态，她心中那粒荆棘似的种子跳动着，使她感到一阵阵难忍的疼痛。那种剧痛如同一把锤子好像要敲出什么东西来似的，一开始她思绪混乱，一点都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就像一束强烈的亮光一闪，她突然清清楚楚地记起来是怎么回事，便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低声倾诉道：“牧长按照他和我的约定前来呼唤我，而我既没有跟他走，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很可能认为我已经改变了主意，认为我不想再跟他到高山王国去了，他很可能已经走了，把我撇下不管了，他走了，再也不要我了！是啊，撇下我不管了！”

一想到这些， 她就感到一种可怕的震惊。这正是她刚才想不起来的事情。 牧长会弄不明白， 他已经和她交代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她没有回应他的呼唤， 出门跟他走。

牧长曾经叮嘱她， 要她随时做好准备， 一听到召唤就立即出发， 不能有任何耽搁， 因为牧长必须要到高处的王国去， 在那里他有许多要紧的事情要做。遗憾的是， 她竟然无法到他们平常约定在晚间集合的地方去。

显而易见， 牧长会认为她又一次胆怯了。 也许， 他已经独自离开峡谷到高处去了。 惊恐小姐感到浑身冰凉， 牙齿不住地碰撞， 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然而， 她心中的疼痛才是她最感到忧伤的原因。她躺在床上， 胸中发闷， 喘不上气来。 于是， 她坐起来， 但是那些想法仍然使她感到害怕， 感到恐惧， 使她无法控制自己， 一个劲地打哆嗦。如果牧长已经离开， 把她一个人留下，她将难以忍受这种情况。

就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放着那本古旧的歌本。 她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一眼， 只见那个打开的歌本正好翻到一页， 上面有一首描写一位牧羊女的歌。那位牧羊女， 就像她一样， 没有及时回应爱的召唤。 而当她发现自己的过失的时候， 己经太晚了， 她失去了一个接受爱的大好时机。

在她看来， 那是一首每次唱起来都会感到悲伤的歌曲，使她几乎不愿意看到它。 但是， 当她在黑夜里昏暗的孤独中再一次阅读那首诗歌的时候， 她感到那首歌正是发自自己那被遗弃和被恐吓的内心的哭喊：

深夜我在床上寻找他的踪影，

我的心灵充满对他的爱慕。

我寻找，但是不能如愿，

只有起来到远方去——

我走遍城邦的大街小巷，

在宽广的大道上眺望远方。

我的心灵所钟爱的人啊，

已经离开我远走他乡。

小歌本的这一页只有这首歌的头两段，她没有翻到下一页继续看下去，突然，她感到再也无法忍受那种半信半疑的折磨了，她下决心马上搞清楚，牧长是否已经真的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她从床上滑下来，用发抖的手指，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打开了小茅屋的门。像歌中所唱的那样，她也要到城邦的大街小巷和大路上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牧长，看看他是不是已经走了而把她留在这里，或者——哦，只有一线希望——看看他是否在那里等候，给她第二次机会。

打开房门，她走进黑暗的夜色，在这个时候，上百个潜伏在街道两旁的恐惧家族的人都不能吓住她，因为她心中的疼痛已经淹没了惧怕，也淹没了一切。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一往无前就在天空小破晓之前的那几个小时里，她离开了家四处去寻找牧长的踪迹。

由于她那残废的双脚，她没法大踏步前进，但是，她沿着村子里的街道，朝着裸露的田野和坐落着羊圈的地方一拐一拐地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着，“哦，我的牧长，你说过爱和痛齐头并进， 这话真是千真万确啊！”

如果她当时知道，甚至只是模糊地意识到会有现在这种感觉， 她有可能会同意牧长在自己的心里播下那粒爱的种子吗？现在想这些事情已经为时太晚， 因为那种子已经埋在心里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混合着爱的甜美和痛的苦涩， 而当务之急， 就是必须找到牧长。

一个个羊圈坐落在朦胧的星光下，惊恐小姐一瘸一拐、 气喘吁吁， 终于来到了那里。 两个值夜的牧羊人在那里看守羊群， 当他们听到有脚步声走近的时候，迅速地从地上站起来， 走上前去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谁？”牧羊人在黑暗中厉声问道。 当他们手中的灯笼照到惊恐小姐那苍白的脸庞和因受到惊吓而迷惘的双眼时， 他们充满惊愕地望着她。

“牧长在这里吗？” 她靠在羊圈的土墙上， 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她在尽最大努力， 想尽快恢复正常。

“没有。” 其中的一个牧人好奇地望着她说道， “今晚他吩咐我们看守羊群。他留下话， 说是像往常一样， 他必须要到群山中去， 但是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

惊恐小姐听了以后说不出话来。 她呻吟着， 用手捂住胸口，感到心就像碎了一样难受。 牧长已经走了。 “这时我该怎么办才好？他一定认为我不想跟他走，所以没有等我。 ” 她这样想着。就在她忍受着内心的疼痛和悔恨、 浑身颤抖地靠在羊圈的墙上的时候，她想起牧长那和蔼可亲的面庞，当时他就是那么充满爱和仁慈地望着她， 邀请她和他一起到高山王国去。

惊恐小姐想到， 牧长是那么明白她的心思，也知道她的恐惧， 并且对她充满了同情， 在没有弄清楚她是否真的拒绝跟他走之前， 他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她抬起头来， 视线穿过山谷， 朝着东方的群山和高山上的王国望去。一抹朦胧的光线出现在东方的天边， 她知道， 太阳不久将要升起。 突然，她想起不久前看过的那首悲伤的歌词的最后一段，当时她还没有翻到那一页就睡了。这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段歌词，耳畔想起了那熟悉的旋律，如同一只小鸟，在她身边的灌木丛中开始唱歌一样。

当天空破晓的时候，我看到了他，

看到了我的心所钟爱的人，

我找到了他，拥抱着他喃喃细语，

我再也不让他离开，免得伤心。

想到这里，惊恐小姐停止了颤抖，自言自语道：“我将到平常约定的地方去，看看他是不是在那里等候我。”她有气无力地对看守羊圈的人说了一声以后，便转身迅速地向南走去。她走过一片田野，前些日子，她到羊群饮水的池塘边去的时候，懦夫曾经在那里拦住她，好几乎忘记自己是个瘸子，加快速度，朝着那片围绕着池塘的树林跑去。

这时，群山上方的天空挂满了朝霞，惊恐小姐的耳畔传来小瀑布欢快的潺潺水声，就在她急速往前迈进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中涌出一股有歌声汇成的湍流，牧长就在那里，站在池塘的旁边，脸上映照着旭日的光辉，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惊恐小姐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牧长赶紧走到她的身边迎接她。惊恐小姐跪在他的脚边，哭诉着：“哦，牧长啊，我记得你说过的话，带我走吧，不要把我留下不管。”

“我知道你会来的，”牧场温柔地回答说，“但是：惊恐小姐，昨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有到我们约定的地方来呢？当我走过你那小茅屋的时候，你没有听见我的呼唤吗？那时，我想告诉你，做好出发的准备，今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就和我一起出发。”就在他这样说的时候，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升上峰顶，使崇山峻岭都沐浴在可爱的金色光辉之中。

惊恐小姐仍然跪在牧长的脚边，“我来了，”她说，“不论到什么地方，我都愿意跟你走。”

于是，牧长扶起她，然后拉着她的手，一起向着群山高处的王国走去。